一个变化的世界

和你的新世界好好相处,这才是治愈的意义。

本文是心理健康交流时的讲稿的第一部分第二节,算是独立成章。

1.千变万化,唯变不变

我们来说说变化。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还有一个升级版的说法,叫“人一次也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宇宙万物没有什么是绝对静止不变的,一切都在运动,在变化。唯一不变的只是变化。你可以主动去改变某些东西,然而,你绝对不可能做到的就是让一个事物保持绝对不变。

李明老师说过一句话:“任何一个问题,你用发展的眼光去看,了解问题的历史,你会发现,任何事物都有个‘成、住、坏、空’,之前问题不存在,之后也终将不存在。”成住坏空是个佛教用语,说的是事物形成、住在、衰坏直至归于消亡。问题也是事物,所以他有另外一句话:“问题总会过去,因为问题如果过不去,人就过去了,人过去了,问题当然也就过去了。”

这并不是说我们要对问题听之任之,让时间去疗愈一切,虽然时间的确能疗愈一切。这句话是说要我们跳出对问题的纠结,站在问题与你形成的系统之外去看问题。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你站在山前,感觉这山好雄伟啊,然而,在地图上,珠穆朗玛峰也不过是那么一个小三角。

2.治愈:恢复还是新生?

关于问题总会过去,我常常想到一部电影,叫「海边的曼彻斯特」,2016年的片子。片中的男主角Lee本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温柔可亲的妻子,三个孩子。然而,由于自己的一时疏忽,发生了火灾,三个孩子全被烧死了,妻子无法面对,选择了离婚。17年2月27日,第89届奥斯卡,这部影片获最佳原创剧本、最佳男主角奖,巧合的是,就在同一天,南开大悦城发生惨剧,一位父亲因为疏忽,致使两个孩子掉下楼心天井,从四层到负一层,双双毙命。

这样的悲剧,在你的至亲,尤其是后代身上发生,当事人,而且还是对悲剧负有直接责任的人,几乎不可能不发生问题。发生问题才是正常的,符合人们对一个这样的悲剧的主角的正常期待。

现实中的故事我不知道是怎样发展的,但电影总要继续,也总要有个结尾。Lee先是在警察局企图夺枪自杀,急性应激障碍,之后自己搬到波士顿干杂役,自斟自饮的时候,常常回忆往事,闪回,PTSD的典型症状。就一般人的想法,遭受这种巨大的创伤,该怎么办呢?找医生?找咨询师?其实,几乎没什么用。于是网上很多影评都说了这么一个观点:我们可不可以不恢复?可不可以就这么痛苦下去?不是所有的痛苦都能得到拯救。说起来也好理解,因为到影片的结尾,我们也没能等到任何反转,完全违背了我们对一部“治愈系”影片的期待。

其实这里有一个问题:什么才叫“治愈”。

既然人一次也不能踏进同一条河里,那么也许我们根本就不可能把回复到原来的状态作为治愈的目标。我们可以假装一件事情没有发生吗?不说这种大创痛,就说今天领导批评你一顿,你觉得很委屈,然后你可以抹掉这段经历,假装它没发生过吗?其实不可以。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前面说过,你绝对不可能做到的就是让一个事物保持绝对不变。你想回到过去某个时点的状态,实际上就是想要保持那个时点的状态绝对不变,但这是做不到的。

我问大家,大家觉得得了抑郁症,经过治疗,治愈了,这个人会变得和以前一样吗?答案是不会,而且是绝对不会。治愈,并不像我们朴素的理解一样,得了一场感冒,吃药打针输液,体内病毒死亡了,人变得和以前一样健康了(严格讲,即使是生理疾病的治愈也做不到“重置”一个人的效果,因为变化是永恒,无时无刻都发生的)。心理问题,心理疾病的治愈,不可能是回到出厂设置,而是:达成新的适应。一个人得了抑郁症,他就会成为一个得过抑郁症的人,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所谓治愈,就是使你重新适应在世界中的新状态、新位置、建立与世界的新关系的过程。加缪说得好:“重要的不是治愈,而是学会带病生存”。和你的抑郁症相处,和你的新世界好好相处,这才是治愈的意义。

3.新的适应:改变与接纳

在这个重新适应的过程中,你需要做什么呢?其实就是两件事,改变你能够改变的,接纳你不能够改变的。这句话也被称为咨询师的“万能治愈词”。当然,你也可以寻求帮助,家人朋友同事,但所有外人,包括医生咨询师,所做的无非还是要帮助你改变能够改变的,接纳你不可以改变的。

怎么改变呢?怎么接纳呢?我们看电影里Lee是怎么做的:首先,他搬家了。刚才说,人首先是并且一直是情境动物。这就意味着改变环境,往往会有帮助。美国一项关于戒毒的研究发现,戒毒后复吸的可能性与情境有非常大的关联,由于吸毒者出了戒毒所往往回到原来的街区,仍然和以往那些吸毒、酗酒、卖淫、打架斗殴的伙伴一起生活,所以复吸率极高。一个例外是参加越战的老兵,他们往往是因为在战场上受伤而使用吗啡成瘾,回国戒掉毒瘾之后,复吸率就比较低。为什么呢?因为环境变了,他们无法回到杜拉斯笔下的西贡,不会再陷入那种绝望、危险、苦闷的情境之中。

离开不是逃避,恐惧、焦虑、愤怒,从进化的角度,都具有保护意义。在中科院心理所有一只“无畏鼠”,见到猫丝毫不害怕。原因它司职恐惧情绪产生的杏仁核被破坏了。可想而知,如果不是笼子,它会怎样呢?所以,情绪并不是你的敌人,情绪是你的朋友,是来保护你免受更大伤害的。进化让我们保留了这种功能,一定有它的道理。所以,情绪要你离开,你应当认真考虑。

上面提到了北大女孩儿包丽的事件。关于这个事件,网上有很多评论,精神控制术、PUA、gaslighting、人格障碍等等。李松蔚老师发了一篇简短的公号文章《你当然是自由的》,提出一个非常精彩的论断:他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舒服,而你不舒服,你就可以离开。你在传播精神控制、警惕人格障碍、小心PUA的时候,你无形中已经把自己当成弱者了,而每一次传播都会为这个社会莫须有的自我疑虑增加能量。然而,一个常识就是,不管他是不是变态,不管他是哪种变态,你觉得不舒服,你就可以离开。我不一定要是对的,也不一定是健康、正常或是善良的,不一定要被你认可,甚至都不一定要被自己认可,我都可以离开,只要我觉得不舒服。

情绪往往为你提供了很好的解决方案,不要以为情绪是多余的、累赘的、需要压制和克服的坏的东西。“你爱或不爱,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这不见得是什么境界,极有可能是情绪淡漠,常见于精神分裂晚期。

Lee又是如何接纳的呢?这里就涉及Lee的哥哥乔提供的帮助了。我当初看完这部电影的感觉就是,乔这个角色被严重低估了,人们的目光集中在Lee身上,忽视了他身边这位伟大的咨询师。乔做了两件事,首先是尊重Lee的一切决定。这也叫做事吗?当然叫做事!如果你也想帮助别人,甚至想要去做一个咨询师,你会体会到,让自己停下来不做什么,比主动要去做什么难得多。最难放下的,往往就是这一颗教人之心、好为人师之心。

“咨询师”这个“师”字,其实错得离谱。我在学的一个培训群里,有天进行了一场讨论,谈如何应对情绪。我发现太多人都在“讲道理”。忽然明白,为何那么多人走认识行为取向,因为“讲道理”的疗法,既好学,又好用。基本上,背下程序,照做就好。然而,实际上,这种疗法却不太管用。孙闻天老师说,即使那些国外的认知行为疗法权威来做,依然不管用,咨询师自己觉得起作用了,实际上没效果。

一个关键的问题是:来访者不是学生,所以咨询师也注定不是老师。学生找老师求教,就是因为一些知识不会,一些道理不懂,所以老师把知识、道理告诉他就好;而来访者来找咨询师求助,心里的疑问却是:“道理我都懂啊!为什么我仍旧不开心?我该怎么办?”

谁不懂不要绝对化?谁不懂不要以偏概全?谁不懂一时的挫折不是世界末日?告诉他应该怎么想,于是他就理性了,他就平静了,他就开心了吗?所以说咨询师与老师要做的事情,天差地别。

罗杰斯对此早有预见:关系是咨询的开始,关系是咨询的过程,关系是咨询的结束。求助者中心疗法曾经被批评没有技术含量,倾听,尊重,真诚,共情,设身处地地理解,无条件积极关注……的确,都只是态度,没有可见的干预,没有操作手册。然而,罗杰斯是对的。据说是斯坦福的研究,对咨询效果的贡献,咨询技术只占15%左右,而咨询关系占到了40%。

换一个角度,谁又能说,这些态度的“技术含量”不高?恰恰相反,“有为”尚且做不好,“无为无不为”能有几人做到?就说“尊重”,当你想要给他建议,教他如何去做的时候,你已经不那么“尊重”了,你已经开始怀疑他“不够好”了。就说“倾听”,当你心里对他有所评判,开始思考他的某句话你不能认同的时候,你其实已经开始听不进去他说什么了。

咨询师的工作,或许就是建构一个场,一个疗愈性的场,在这个场中,来访者感到安全,自行获得领悟,和那个因为某些原因而疏远的、最好的自己重逢。李明老师说:咨询,并不是一个技术活儿。

我们今后要是想去帮助人,即使你不是咨询师,也要注意这一点,要改变一个人,讲道理很可能是最没用的办法。当你想要教他道理的时候,你其实已经远离他了,你已经试图推开他了,你已经不可能再和他共情了。你急于处理的,恰恰是你自己的焦虑,你焦虑自己竟然不能帮助他。

乔做的第二件事情,也不是讲道理。是一件实事。他因为自己患心脏病,随时可能死去,所以要求Lee做自己的儿子的监护人,并把遗产留给了Lee。Lee的问题,很大一部分,其实是对生活的失控感,生活失去了控制,把自己交给了命运,认为自己无力改变。为什么说乔可以被称为伟大的咨询师呢?正在于乔这一手,实在是太高明了。你不是失控了吗,那么我就把一份责任给你,你来监护我的儿子。我对你说你要自己掌控,这没有用,那么我就交给你一件事,你去掌控它。

查尔斯·杜希格在他的《高效的秘密》中提到一个案例。罗伯特是一位公司高管,再一次和妻子维奥拉的旅行中,突然间得了一种怪病,症状是,什么都不想做了,嗜睡,要是没人劝他,他甚至不会踏出家门一步。而以前罗伯特是一个特别积极、特别热爱生活、特别有干劲的人。他们去看医生,做了检查,没有明显的生理病变,也没有抑郁症状。维奥拉只能长期陪伴、照顾这位什么都不想干的人,自己几乎崩溃。最后,她决定,如果罗伯特仍不改变,她就强迫他。维奥拉开始不停地向罗伯特提问。做午饭时,她会要求他做出各种选择,比如要三明治还是汤?要生菜还是西红柿?要火腿还是火鸡?要蛋黄酱吗?要冰水还是果汁?其实,一开始她这样做并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因为心烦,想让他开口说话。没想到,几个月后,罗伯特似乎不再那么沉默了。他偶尔会和维奥拉开玩笑,或者给她讲讲电视节目。有一天,维奥拉强迫他做了很多决定,比如想吃什么、想在哪张桌子上吃饭、想听什么音乐。就在那天晚上,罗伯特开始说话了,还提到了他们刚结婚时发生的一件趣事:下着暴雨,而他们被反锁在门外。他很随意地讲着这件事,当说到他当时还想撬开窗户时,竟然咯咯地笑了起来。这么多年来,维奥拉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笑。

给他掌控力,是要让他选择。我的硕士论文研究的是工作投入与心理幸福感的关系,其中还有一个心理韧性是中介变量,一个家长式领导是调节变量。对象就是公务员。研究发现,工作投入的确能够正向预测幸福感,越投入,越幸福。这也符合积极心理学的原理,然而,工作投入,心流,也就是投入到忘记时间流逝,这些能够提升幸福感的东西,背后又是什么?是什么让你去积极做事?积极心理学现在受到的批评也正在于此,简言之,鸡汤化。我现在觉得,掌控力就是关键之一。积极主动地完成任务,其实这句话多少有一点悖论的意味。任务如果是别人交给你的,那多少就谈不上主动。把计划权、操作权、乃至评估的权力完全交给你,才可能有完全的主动。所以,提升主动性的关键,在于放权。订立简单明确的目标,放手要员工自己去做,科学考评。这几乎是现代所有成功的组织共同的经验。从杰克·韦尔奇,到拉里·佩奇,都是这么做的。而只有积极放权,你才可能去投入,可能去专注,可能去心流,可能去创造。因为你感觉你在做自己的事情,而不是组织交给你去换取你薪水的任务。不得不说,我们现在有些事情,重视督办而不重视放权,这种管理方式,其实是落后的。不是说不应该督办,而是说太过重视督办,本身就意味着你把员工视为只能靠威胁恐吓来使其做事的被动的“懒”人,前面说了,关系的实质就是交换,你用这种心态换来的,只能是员工满足你的底线水平的回报,因为你本来就在说,我不需要你干的太好。

有一个实验是在老人院进行的,老人被随机分成两组,给他们的屋子里都摆上花和电视机。不同的是,一组老人屋里的花和电视节目,不需要老人自己来打理,花会有护士浇灌,电视节目是固定好的,老人只需观看就好。另一组呢?老人们必须自己养花,自己选择看哪个节目。最后,跟踪测量的是老人的寿命。结果显示,自己浇花,自己拿遥控器的老人,平均寿命统计上显著高于另一组,也就是事事由他人代劳的那一组。

所以,爱他,请让他做事。我们帮助一个人,要觉察自己的心态。心态会影响帮助的效果,甚至改变帮助的性质。比如,你以施舍之心助人,很可能换来人家不受嗟来之食的厌恶,甚至报复。我们应当以感恩之心助人。是的,不仅是获得帮助时要有感恩之心,助人时更要有感恩之心。感什么恩呢?感谢接受你帮助的人成全了你的善心与爱意。我们看电视剧,特别是日剧,看到女孩子做饭,或者请人分享便当,然后看着朋友,或者看着老公吃完,一边说,还有很多哦,都吃完也没关系的哦。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你做的饭这么好吃,我想都吃完,这是成全你哦。恋爱中就要注意这一点。适当要给那个爱你的人一点点任务,让他帮你做点事。他会更爱你的,因为你成全了他对你的爱。一味只知道跪舔是不行的,你剥夺他掌控力,他会跑开的。

我们养孩子,更要注意放手。养孩子本身不难,父母克服自己的焦虑才是最难的,甚至可以说没有人能完全克服。这是进化决定的,没有办法。尽量克服是可以的。前面说过,每个人都是在和世界不断交互的过程中成长的。孩子也不例外,我们大多数父母都习惯于把孩子视为一个特殊的人,其实没那么特殊。试着把孩子当成一个成人看,用你平时对待成人的方式来对待孩子,不是说所有的事情,是说能够这样去做的时候,就这样去做。否则,你替他去和世界交互,他如何能顺利成长?刚才还说了,讲道理是改变一个人最没用的办法之一。卡耐基有句话说得好,你早晚会知道,你不可能说服任何人。民间俗语也这样说,人教人隔堵墙,事教人隔层纸。问题在于,我们的父母总是选择这种最没用的办法。“你不好好学习,将来就没有好工作”--其实你要是说“你好好学习,将来可以有好工作”都比这种说法强一点。“你必须养成自觉学习的好习惯”--大家不觉得这句话本身有点问题吗?如果孩子听了你的话,那他就不是“自觉”好好学习,因为是你让他这么做的。如果他不听你的话,就意味着他不想自觉好好学习。那么,孩子应该听你的话,还是不应该听你的话?一个只给自己不刮胡子的人刮胡子的理发师到底该不该给自己刮胡子?

发展心理学特别强调的一点就是,要看到孩子自学习、自发展的能力。孩子其实有和这个世界接触的本能,世界也会忠实地回馈孩子。而现在做父母的横插一脚,你不能做这个,你也不能做那个,你应该做这个,应该做那个。你就打断了孩子与世界之间的关系,你在人为地制造障碍,让你的孩子不能与这个世界好好相处。你与孩子的关系,其实和你与下属的关系,也没有太大差别。放手加守护,守护他不陷入危险,放手让他去和世界互动。孩子会自己长大。

孩子老打游戏怎么办?很多家长都苦恼的问题。问题在于,为什么非要把这视为问题?IG战队听过吧,18年英雄联盟的世界冠军。打游戏怎么就不能有出息呢?有人会说,IG总共才多少人啊?可问题是,郎朗又有几个?

前面说到接纳,我们大部分家长的问题,其实就在于不能接纳,不是不能接纳孩子,而是不能接纳自己,不能接纳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人对于未来的预测能力接近于零。你不能确定什么能力对将来是有用的。比如与人交往的能力,看起来应该很重要吧?美国某大学对程序员群体有过研究,证实这个群体很多人都有自闭倾向,因为他们不善于和人交流,善于和机器对话。然而,我们想一想,将来的某天,人工智能发展到一定水准并普及之后,很可能最重要的不是人与人的交流能力,而恰恰是人与机器的交流能力。此时,不但程序员这样的职业将会吃香,而且人们对于自闭症的认识,都将改写,甚至这种病还算不算是病,都成问题。再说英语,也很重要吧。然而,即便是现在,语言知识的重要性也在下降。文正文关长就是例子,文关曾和我说过,他喜欢出国旅行,以前队伍里总要有至少一个英语好的人才方便,现在好多了,为什么呢?Google翻译,直接说汉语,机器翻译成英语念给对方听,对方说英语,机器再翻译成汉语念给你听。虽然还有识别和翻译不准确的地方,但是依托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翻译器已经有了长足进步,甚至可以认为,将来借助手机app,你和马达加斯加的土著人的对话,可以顺利进行。同传这项能力,是不是至少重要性下降了呢?总之,今天眼见吃香的行当,将来可能混口饭都困难,今天冷门无人问津的工作,将来也可能摇身一变成为香饽饽。前面说过,万事皆变,唯变不变。我们就身处一个不确定性的世界,你需要的是拥抱变化,拥抱不确定性。你拒绝也没有用,因为它仍然会变。能应万变的不变,从来就不存在。

其实,一个瞬息万变、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难道不好吗?我们想一想社会达尔文主义,如果我们把所有境遇糟糕的人,都看作缺乏基因能力,然后人为地消灭他们,或者隔离他们,让他们被自然淘汰掉,我们的确获得了确定性,然而却失去了良知,堕入邪恶。不确定性的威胁也许仅仅是导致痛苦,而拒绝不确定性却是残酷的。希腊著名戏剧家埃斯库罗斯,有一句名言:希望来自于命运的不确定。想一想,如果升学、考研、入职、恋爱、结婚、病痛乃至生死,都可以精准预测,我们的生活会是多么乏味!想一想,你知道你得了阿尔茨海默氏症,你不会马上就死,但你一定会死,死前会忘记所有的一切。想一想你得了渐冻症,亨廷顿氏舞蹈症,你并不会欣慰你已经确定了你的未来。所以,现在有很多反对基因检测的声音,这些人,其实在为你着想。日剧黄金十年的代表作「东京爱情故事」,女主角赤名莉香有一句名言:“正是因为明天不知道要发生什么,所以才要打起精神啊”。没有不确定性,世界就没有希望,没有道德,没有选择自由。我们应该感谢自己身处于一个变化多端而又不知道方向和结局的世界,不确定性给了我们人生意义。

最后还是说回电影,最后的镜头,Lee和他的侄子,也就是被监护人一起,默默坐在海边钓鱼。电影在这里结束。没有反转,因为不会反转对吗?我们永远也不可能回到过去对吗?不过不要紧,未来永远更重要,钓鱼正是一个象征性的镜头,垂钓象征着控制力的回复,Lee又可以掌控自己的生活了。所以并没有什么可不可以不恢复,明明就是恢复了,就是治愈了,只不过与一般人对治愈的理解不同。Lee在新的关系网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重新建构了自己存在的意义,痛苦使人成长,现在,Lee对生命的理解,已经超过了世上绝大多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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