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的声音可以捕捉吗?——观许秦豪的⌈春逝⌋

如果一个人纯粹的爱美,他很可能最终会认为逝去之美更胜恒久之美,黑格尔说,“亘古如恒的山川的壮美并不胜于昼开夜落,转瞬即逝的玫瑰。”在人的一生之中,也许会有很多烟火般的爱情,与最后得到的,相对长久的爱情相比较,也许前者更能让人无限怅惘与怀念,甚至成为永远的梦幻和伤痛。这是因为烟火般的爱情更有资格成为回忆。

韩国电影在中国的影响还远不及他们的电视作品。这大概是因为电视作为现代最重要的传播媒体,可以轻而易举的构造出都市人幻想的传奇。电影的美感虽然来的比平面化的电视剧更彻骨,却往往要求人们付出较贵的票款和去影院的辛苦,最关键的还要陪上为消息闭塞、资金匮乏、趣味流俗、检查繁琐的电影部门引进新片的等待;创造美固然艰难,等待和发现美也很艰难。如果躲在家中看VCD、DVD,虽然少了开销和奔波等待,却很少有人能够在本来有限的空间和设备基础上创造出影院中那样的欣赏氛围和效果,何况这种氛围和效果对某些人来说要比电影的内容更重要。香港电影是一个反例,一部分因为它们并不需要编译过程。

我在靠背稍矮的椅子上,不动声色的看完了在普通17显示器上用PowerDVD播放的这部许秦豪的《春逝》,直到片尾的音乐归于沉寂。我决定这个晚上剩余的时间不再观赏其他碟片。

这是一个简单而老套的爱情故事,如果不是男女主人公的最终结局是分手,简直可以说是太过简单而老套的爱情故事。单身录音师李尚优在为电台DJ韩素恩录制一段竹林里的风声的时候,彼此产生了爱情,后来他们在风光秀美的江陵一同工作了一段时间,同居并捕捉风吹寒雪、海潮澎湃的声音。当尚优的工作快结束的时候,他要带她回乡见他的父亲,而韩提出分手,为什么?影片没有正面交待。尚优黯然归去。由于无法接受这灿烂的倏然寂灭,尚优又去江陵,想要重寻旧梦,却遭遇了冷冷的拒绝。尚优的奶奶和爷爷本是幸福的伴侣,后来爷爷移情别恋,奶奶因此变得脾气古怪、沉默寡言,她总是幻想着年轻时那个刚刚成为她新郎的爷爷,却又不肯承认那个变心的老人的存在。有一天昔日的新人送来了爷爷的遗物,奶奶躲在屋内哭泣。她总是想着将爷爷找回来,她常常一个人跑到车站去,坐在候车厅等待,要和爷爷一起坐车回来。现在她等不到了。她对倒在她怀中为失恋而哭泣的孙子说:“女人就象巴士,走了就不会再回来。”,然后穿上新娘的礼服,离开了家。也许是几月或是几年以后了,尚优来到江陵,与素恩在咖啡馆中相聚,一些客套之后,素恩将一盆小花送给尚优,要他转送给奶奶。两个人像以前一样走在阳光灿烂的大街上,素恩想要尚优“今晚陪她”,可能是想重新找回昔日的感觉吧,可是尚优淡淡的推开她的手臂,并把已经没有接收者的那盆小花交还给她,告诉她“我要走了”。故事的结尾,尚优在草长过膝的原野上,一个人继续捕捉着自然的籁声。

如果一个人纯粹的爱美,他很可能最终会认为逝去之美更胜恒久之美,黑格尔说,“亘古如恒的山川的壮美并不胜于昼开夜落,转瞬即逝的玫瑰。”在人的一生之中,也许会有很多烟火般的爱情,与最后得到的,相对长久的爱情相比较,也许前者更能让人无限怅惘与怀念,甚至成为永远的梦幻和伤痛。这是因为烟火般的爱情更有资格成为回忆。

李尚优是一个录音师,他在片中的工作是为电台“人与自然”节目捕捉自然界的声音,这注定了他生命中所有的美总是那样虚空缥缈、如梦如幻,连同他这段美丽而短暂的爱情。可是,虽然他能够借助录音设备留住自然的美妙音响,却又借助什么来捕捉爱情的声音呢--回忆。韩素恩是一个电台DJ,她曾主持过那种倾听与谈心的节目,为他人的爱情出谋划策,排解烦忧,可是对于自己的爱情,她却束手无策,乃至会在作爱时在情人怀中放声哭泣;她骨子里的怀疑主义,使这份爱愈是美丽就愈是可怕,她可以站在火焰的旁边鼓掌舞蹈,却没有与其同化灰烬的勇气,(当然,这个比喻并不恰当,不过,和一个人厮守一生,同走过几十年漫漫长路需要的勇气在我们这个时代和飞蛾扑火确有资格一较高下),最后只有借助逃避,让美好永存,这里她借助的手段也是--回忆。或许真正的美好爱情只有在回忆中才会找到她终老的居所,回忆,便是影片告诉我们的,捕捉爱情声音的磁轨。

影片的情节是简朴的,情调是淡淡的,没有好莱坞式象西方女郎的身段一样的突兀情节,没有交响乐式的跌宕起伏、色彩斑斓和声溢厅堂,甚至整个影片没有一个特写的镜头,你甚至不会记起影片中所有非主要人物的形象,而它就象月明星稀的天空下,一个静立的穿着银灰色吊带装的东方少女,不必有暗香袭来,你便已然沉醉,它又象寂静的山野上悠然独奏的一曲箫声,就算你是听惯了重金属的西方人,又何尝能够拒绝这种返朴归真的感动?

然而,作为后现代叙事的行家里手,许秦豪影片的结构仍旧是值得玩味的。影片的另一条线索是尚优奶奶的情感经历。看来,那是一个更加古老的,痴情女子负心汉式的故事,这故事是暗写的,只能通过一些线索来推断,最后的结局也未完全交待清楚,我们只能看到一个孤独的、似去寻找旧梦又似携梦归去的、穿着新娘盛装的老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她的身后是一扇不准备迎接回头人的打开的门。这故事与她孙子的现代爱情故事有什么联系吗?这联系就是回忆,当老人一遍又一遍翻看旧时丈夫的照片的时候,那年老衰弱的手在发黄的相纸上颤颤的抚摸着,也许昔日的洞房之中,有同一只却年轻的手在抚摸着同一张却真实存在的脸庞。她一次次的离家出走,为了将丈夫领回来。回忆给了她痛苦与欢乐,但是如果看不到正是回忆让他们的爱情成为了另一种永恒,你就无法正确的评判回忆的功与过。同时,我冒昧的认为,以一个古老的故事和一个现代的故事相辉映,可以说明无论古今,爱与分离,刹那与永远都是永恒的主题,虽然也许它们背后的缘由往往不同,却没有必要将所有的罪过都推到后现代工业社会那不安分的世界情绪上面去。另外,更有趣的,一个男人的背叛和一个女人的背叛相辉映,似乎是要告诉观众,许秦豪并不愿以轻浮善变作为理由使这部电影成为对女主角的批判书。同时,李尚优的职业特点,韩素恩曾主持的节目,照片与录音机等等,无不是处处与主题紧密相连,又仿佛是心甘情愿的埋没在似乎是散漫、淡化的细节之中,只期待着有心人的发现。“我不期待你会读懂,所以我不刻意的表现,可是如果你会读懂,你就一定会读懂。”这也许是后现代主义叙事略显高傲的个性化特点之一,它已不满足于或不屑于面向普通观众的哗众取宠,它期待的是一个对手,希望与它们尖锐长矛对阵的是一面同样机智、理性而深刻的盾。

中国人对本土散文化的电影的了解恐怕只有《城南旧事》一部了。有点荒谬的是,中国人最擅长正是散文而非小说。我想这也许是因为电影本身也是舶来品的缘故,这些问题还是暂时不要去探究了,我想说的是,许秦豪用他的爱情故事告诉我们,原来一个寻常的题材也可以写的这样优美动人,不落俗套。当年,博尔赫斯发现卡夫卡的时候,惊叹道:“原来小说可以这样写的!”,为这个惊叹而改变的他后来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世界已进入后现代主义时代,戈达尔那《筋疲力尽》式的疯狂与非理性似乎也归于沉静,毕竟一种事物成为庙堂中的膜拜之物时,模仿者都自觉的走开了。不过,当你看到有人将传统题材也演绎的如此之美时,公平的讲,应当认为,这些在解构的废墟上站立起来的重建者们要付出比他们的破坏者先贤更加辛苦的努力。

影片男主角扮演者刘智太的形象并不像张东健那样出色,不过有些沉静而憨憨的味道,女主角李英爱是个美女,现代、健康。他们的演技配合韩国江源的迤逦分光、适时响起的散漫而忧伤的钢琴曲,使电影充满了诗情画意。当然,这一切在导演许秦豪的手中才成为一个有机体,各自扮演着自己的故事角色。

updatedupdated2022-01-052022-01-05